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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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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当然是因为龚经理的儿子是你的研究生。”贾敏元朝贾青青喊道:“阿妹,你现在是赵老师的老婆,升级了,了不起,以前你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现在都要喊你师娘了吧?怎么龚经理这点面子都不给赵老师?侬港伊推板伐?(你说他差劲不?)”

&esp;&esp;贾青青把他往外推:“走,出去出去,你跟我说就行,不要找赵老师,你知不知道赵老师为了给你安排这份工作花了多少力气,光小龚那个论文他就改了整整一个礼拜,还要帮他上期刊,不是你自己出的力你一点也不当回事,值班都要开小差,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贾青青气得要吐血。

&esp;&esp;贾敏元哪里肯走,他认准了赵衍因为那一巴掌故意刁难他,要不然他上了半年班,为什么临到这几天才要清退他,他又不是第一次溜号。再说要清退也轮不到他,这仓库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损耗,他一分钱好处还没捞到,肯定不是有人嫌他碍事,趁机赶他走。

&esp;&esp;两兄妹推推搡搡的,贾青青在家躺了几天,越躺人越没力气,脚下一崴,楼梯口踏了个空,屁股落在楼板上,咚咚咚滑下去了三级才抓住了栏杆。贾敏元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伸向她背后捞了个空。

&esp;&esp;六周的胚胎,大约085厘米,重3克左右,男人对于这样一个微型生物体很难产生出深厚的感情,大多数男人甚至在看到出生后的婴儿也体会不到“血浓于水”的本能,部分男人终其一生也没学会爱自己的孩子。赵衍对贾青青的流产,遗憾有,悲伤有,但也有一丝不足以为人道的轻松。

&esp;&esp;这个年当然是过得最糟心不过的。贾青青在静中心的病房里躺了一个礼拜,年初五出的院,整整七天,没一个医生护士问及她以前的事,她疑心一妇婴的那个医生是故意的,但也只能把恨意叠加在罪魁祸首贾敏元的身上。好在她万事向前看,确定了自己还能再怀孕只是要注意避免习惯性流产后,她立刻把重心放回了赵衍身上,一回到康家桥,白天忙着搞卫生洗菜做饭,夜里自怨自艾哭得两眼红肿。赵衍对她生出不少歉疚和怜惜之情,毕竟贾敏元的工作的确是他一个电话搞掉的,那人混不吝到这个地步,真的做下去肯定也要出大事,到时候给龚经理惹了大麻烦就更糟糕。

&esp;&esp;——

&esp;&esp;小年夜前夕,斯江突然发现大舅妈的照片被挂在了客堂间的墙上,才知道东生食堂已经易主。

&esp;&esp;“阿舅老啦,做不动喽,要休息个一年半载的。”顾东文躺在躺椅上轻轻摇晃,笑着让斯江给自己泡杯茶来:“以后就靠顾景生你和斯江养活我这个老头子了。某人的压岁钱好像很多嘛,我要求也不高,一天一包烟一瓶酒,有肉吃就行。”

&esp;&esp;景生似乎早就知道了,毫不惊讶,把角落里的几个袋子和箱子搬出来清理。斯江懵里懵懂地泡好茶送到舅舅手里,坐在他身边盯着电视机发呆。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好像会很隆重,《三笑》的演秋香的香港演员陈思思也是主持人之一。顾阿婆拍了拍斯江说道:“你阿舅歇歇蛮好,开饭店挣的就是辛苦钱,累死苦死人的活,这几年一个好觉也没睡过,人都瘦了七八斤。”

&esp;&esp;“千金难买老来瘦。”顾东文乐呵呵地伸手在斯江面前晃了晃:“囡囡,戆忒了(傻掉了)?电视噶好看?联欢晚会要大年夜才正式开始呢。(傻了?电视这么好看?)”

&esp;&esp;斯江眼睛里涩涩的:“阿舅你看这个游本昌,是戏剧学院出来的上海演员,姨娘认识他的,国庆节的时候还说起过他要去晚会上表演呢,原来真的有他的节目,我要写信去夸他。”

&esp;&esp;“不知道。说小品的演员我只喜欢陈佩斯。”顾东文问自家老娘:“姆妈,你喜欢秋香伐?”

&esp;&esp;“还好。”顾阿婆照例答道:“香港的女演员嘛,总归还是要比刘晓庆她们这批人灵一点,洋气得很,不过比不上阿拉囡囡。”

&esp;&esp;“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马桶还是自家的香啊。”顾东文呵呵笑。

&esp;&esp;斯江回过神来,不依不饶地去挠阿舅的痒:“大舅舅最戳气了,谁是瘌痢头谁是马桶啊!阿哥快来帮忙,阿舅说你是瘌痢头!”

&esp;&esp;景生在结最后一个月的流水,闻言只抬了抬头:“拿出吃奶的力气来啊,狠一点,再狠一点。”

&esp;&esp;斯江像猫一样挠了几下,笑着笑着就哭了:“我怎么还不长大呢!我要是个大人就好了。”

&esp;&esp;景生停下手:“你是大人就怎么样?”

&esp;&esp;“我就挣很多很多钱,把阿舅的饭店买下来,给姨娘和阿大伊拉很多很多钱。”斯江趴在躺椅扶手上抽泣。

&esp;&esp;“囡囡你靠什么挣很多很多钱啊?”顾东文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问。

&esp;&esp;斯江闷声道:“我——,要么去当演员行不行?大家都说当演员挣很多很多钱。”

&esp;&esp;“去去去。”顾阿婆伸出小脚,轻轻点在斯江腰上:“好人家的孩子不当戏子啊,你好好读书将来当那个什么讼师去,那个又体面又能挣大钱。”

&esp;&esp;顾东文笑得不行:“新社会了老娘,什么戏子不戏子的,演员,那叫演员,是个很有钱途也很辛苦的正当工作。”

&esp;&esp;顾阿婆拿眼觑他,冷笑道:“你老娘虽然不识字,走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呢,有什么不一样?以前我们扬州,再有名的戏子,官老爷让你去唱堂会,你敢不去?你太外公当年就养了十几个戏子,一打仗,他们是最早逃掉的,还偷了好多东西,连大烟都偷。反正咱们家的孩子,哪怕去扫厕所捡垃圾,也不许去当戏子。”

&esp;&esp;顾东文抬起手:“行行行,当初人家请南红去拍戏,您老人家可是拿着菜刀冲进电影厂里去的。放心,斯江就是随口说说的。哈,看来斯南这个提刀就上还是从姆妈你这里祖传下来的,怎么全赖在我头上了真是。”

&esp;&esp;顾阿婆笑着去打他,斯江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外婆居然还有这样腐朽的旧思想,明明她老人家最喜欢王文娟徐玉兰严凤英马兰刘晓庆潘虹张瑜龚雪这些漂亮的女演员,不但爱看电影还爱上戏院去看戏,这两年还和朱家阿奶她们组成了一个万春街老太团,集资送花篮呢。

&esp;&esp;“外婆,你这样想是不对的,这叫歧视。”斯江努力纠正老太太:“职业不分贵贱,人人都是平等的,有人喜欢演戏热爱演戏,用自己的本领去换取财富,是很正当的——”

&esp;&esp;“好好好。”顾阿婆笑着点头表示受教:“知道了知道了,笑贫不笑娼嘛,卖手艺卖脸卖身子都平等,好了吧?”

&esp;&esp;陈-秀才-斯江不知遇到兵说不清,遇到老太婆更说不清。

&esp;&esp;“反正你和景生、斯南斯好,谁也不许去当戏——演员啊。”顾阿婆不放心地看了看景生:“好在现在不行(流行)你这个模样的,人家都喜欢唐国强郭凯敏那样浓眉大眼的。”

&esp;&esp;景生黑了脸:“我不想当演员。”

&esp;&esp;“这就对了,是我的乖孙子,好好上大学进个好单位才是正理。”顾阿婆瞟了斯江一眼,意思是看看你阿哥,学着点。

&esp;&esp;被这么一打岔,斯江的忧伤倒真的变少了一些,她半夜醒来,想到阿舅为了让姨娘一家去香港后能落脚得轻松一点,把辛苦了五年的小饭店转掉了,可是姆妈知道大姨娘出事后,却只怪姨娘不老实本分地做人,还警告她必须专心学习不许早恋不能染上爱慕虚荣的毛病。斯江竭力想替姆妈辩解,她就是那么一个古板到不通情理的人,就是一个不大会说话的人,可是想得越多,眼泪流得越凶。

&esp;&esp;顾阿婆醒了,看看外孙女一抽一抽的后背,叹了口气地拍了拍她:“好了,囡囡,覅哭了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阿舅做饭店多少辛苦啊,不做了也好的。”

&esp;&esp;斯江转过身伏到外婆怀里低声说了好几句对不起,不知道是替姆妈说的,还是懊恼自太小什么忙也帮不上。

&esp;&esp;“戆徒哦,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能活着就没事,有手有脚还能饿得死人?”顾阿婆闭着眼低声背诵了起来:“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esp;&esp;在外婆的念叨中,斯江躺平了身子,渐渐平静下来,身边的小胖子翻了个身,腿搁在了斯江肚子上,一双小手臂牢牢抱紧了斯江的脖子,动了动大头,突然在睡梦里咯咯笑了两声。

&esp;&esp;“阿姐,阿姐。”

&esp;&esp;斯江的心都化了,她转过身贴住了斯好的胖脸颊,像外婆拍自己那样轻轻拍着斯好的背:“阿姐在这里,乖宝宝,睡吧,睡吧。”

&esp;&esp;“哈利路亚。”小胖子嘟囔了一句,推开斯江使劲蹬起被子来,又大声嚷了一句:“哈利路亚——”

&esp;&esp;顾阿婆笑得合不拢嘴,她就知道,这个家里第一个得救的肯定会是斯好这个乖小囡。

&esp;&esp;第171章

&esp;&esp;斯南在乌鲁木齐过得很是快活惬意。陈东来和顾西美不知道在忙什么,放了寒假就把她丢在石油管理局分公司,天天一个空饭盒一块钱一斤粮票,任她折腾。她靠着漂亮的脸和甜甜的嘴两三天就在分公司里里外外混出了名声,还收获了不少“兄弟姊妹”,十几光人成天在楼道里声嘶力竭地高唱香港电视剧《再向虎山行》的主题歌:“老包!喂!老包!”至于谁是老包,当然是模仿“夺命长枪”招式最多的斯南当仁不让。等后来回到上海,陈斯南赫然发现这首脍炙人口的主题曲原来不是“老包喂老包!”而是广东话“留步!喂!留步!”于是包斯南只好变成了留斯南……

&esp;&esp;顾西美在忙着挣外快。陈家分家分得她元气大伤,她跟陈东来抱怨他两个弟弟不是东西,又撂下狠话:“老太太那点棺材本,迟早给他们两家也榨干去。三个姑娘拿了金条,隔山隔海的,以后一百样不管。反正我不图你家什么金子银子票子房子,但是将来你妈要有什么事,我也不会伸手,你不为我想,也要想想斯江斯南斯好,他们三个最后拿得到什么?全是别人的,不是钱多少的事,就是心里一口气下不来。”陈东来对两个弟弟自然是失望透顶,不屑与他们为伍,又因背着西美支援姊妹们十分心虚,便也不和她争,夫妻俩时而共同阵线齐声讨伐弟弟弟媳,时而自我激励身为知识分子就是要有骨气,不为富贵所淫,倒比以前更和谐了些。

&esp;&esp;暑假里,校长的女儿准备去广州参加“珠江杯”全国青少年钢琴邀请赛,请顾西美陪着练一练。西美钢琴丢下十七八年,为了当音乐老师借师大的琴房练过一阵子,心里没底,不料一看小姑娘弹琴气得半死,直骂庸师误人,手势乐感情绪哪儿哪儿都不对,别说比赛了,搁以前在吴先生门下,戒尺能把爪子都抽肿了。她板着脸发了一通火,校长却高兴得不行,说严师才能出高徒,把原来的钢琴老师辞了,请顾西美专门指导。

&esp;&esp;因为是领导的女儿,西美象征性地收两块钱一堂课的酬劳,一个暑假挣了近两百块。小姑娘琴艺提升得快,左邻右里听在耳里,很快全市教育系统的领导们都知道了小顾老师钢琴教得好,于是顾西美又多了三四个学生,手上肉眼可见地宽裕起来。秋天校长的女儿从珠江杯拿了一个优秀奖回来,全市轰动,毕竟第一名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神童韦丹文,能拿优秀奖,意味着离那个级别的神童也不太遥远了。顾西美名声大作,到了寒假几乎忙成了陀螺,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年被她无情抛弃的钢琴,竟然有朝一日成了她赖以扬名维生的技艺,每每思及恩师,她既惭愧又后悔,偶尔提了一回,被斯南两厢对照,竟扯出了赵佑宁家的旧事,更让人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