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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走一步那就夠了》

日头刚过中天,御书房中却仍点着烛火。

金线织龙的幔帐半落,窗后光影不明。

皇帝斜倚在案后,指间转着一枚鎏金玉印,神色看不出喜怒。

沉戎琛立于阶下,未着鎧甲,却仍带几分沙场寒气,如一匹万里风雪中走回宫的孤狼。

许久,皇帝才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你父亲十八成亲,二十有子。」

「你今年几岁了?」

「回陛下,二十叁。」

皇帝轻轻一笑:「倒是受朕拖累了。」

「你守着边境,也该有人守着将军府。」

他将玉印在掌中轻轻滚了滚,像是间话家常:

「朕想了想,也许……是时候替你张罗些家事了。」

沉戎琛心中一凛,垂眼应道:「臣知圣恩,心铭肺腑。」

「只是臣心系军务,素来寡慾,实未敢妄动婚议。」

皇帝没看他,慢慢将玉印搁回案上,语气依旧淡淡:

「你年岁渐长,府中仍无女主人……这话若传多了,总有人要借题发挥。」

「朕能信你,却不能保旁人不疑你。」

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却叫人心头微颤:

「这不是要你急,只是——你若不挑,旁人迟早替你挑。」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前些日子赏菊宴,皇后邀了几位贵女进宫,你也在场。怎么,就没一位合你眼缘?」

他当然明白,这不只是「劝」,也不是单纯「关心」。

这是提醒——更是命令。

只不过用上了最轻的语气、最沉的力道。

皇帝此番不言明,也未施压。

可他若再无动作,下一次落子,便是「命婚」,不是「问意」。

「臣……已有心仪之人,尚未议亲。只待来日确认心意,再敢请旨赐婚。」

皇帝挑眉,似有几分意外:「哦?朕竟不知你心有所属了?」

「未及啟奏,是臣之疏。」他低头,语气沉稳:「惟情未定,若强言为妻,反辱其名。待事有所成,臣当亲自请命,绝不负陛下厚恩。」

他自御书房出来,日光落在殿阶上,温暖,却暖不了心里那层寒意。

沉戎琛从未怀疑皇帝对他的信任。

可他也明白,皇帝真正信的,不是人心,而是人性——

是让你动不了的牵绊、退不了的后路。

他无父、无母、无手足、无妻子,沉家只剩他一人。

这样的人,若忠于朝廷,是护国长城;

可若哪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没了软肋。

他领叁十万兵,不怕敌军,也不怕内谗。

他怕的是——成为别人眼中的「不该存在」的变数。

叁代军门忠烈,到了他这一代,却成了朝堂上最令人不安的那一颗棋。

今日皇帝没动手,只是在「给他机会自己下子」。

可下一回,若他还无动于衷,皇帝便会亲自落子,将人塞进他府中、名正言顺地「绑住他」。

他说了「已有心仪之人」——这话说出口的当下,便不是遮掩,而是承诺。

「尚未议亲」、「待确认心意」——看似退路,实则限期。

皇帝是给了他机会没错,

可也只给这么一次。

他若拖得太久,那就是阳奉阴违;

他若选错了人,那就是政治灾难。

他知道,她不是什么「最安全」的选择——

甚至说,她是这世上最不该被他挑中的人。

丞相嫡女,一文一武;朝堂上,这一步谁落下,谁就是眾矢之的。

可他选了。

不是因为不懂,而是——

他想自己挑。

若要被押上赌桌,他寧愿赌一个自己愿意护到底的人,

也不愿娶一个合适的陌生人,只为「稳妥」二字。

她若不回应,他这步棋便死了;

皇帝下一手,便会落在他身上。

他垂眼看着台阶下的影子,默了片刻。

「……该快点了。」

傍晚时分,林初梨刚从铺子后门踱步而出,身侧披帛轻飘,裙角扫过檐下碎影。

街边寧静,铺子前少有人行,唯有斜阳馀光落在石板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刚转过巷角,便听见一声低唤——

「林姑娘。」

她一顿,眉心微挑,下一瞬才看清来人,略带惊讶地开口:「……沉将军?」

沉戎琛立于墙下,衣着常服,未着戎装,神色却一如往日般冷静坚定。

他向前一步,微一拱手,语气低沉:

「姑娘勿怪。我等在此处,只因那日话未说全,心中悬着。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初梨微怔,下意识侧眸望向春喜。

春喜眼神一闪,忙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明显的犹疑:

「小姐……这是街上,小姐与将军毕竟……身分贵重,不宜……」

她话未说完,便见林初梨微微抬手,神情不显情绪,语气却平静坚定:

「我心里有数。」

林初梨顿了顿,对春喜低声道:「你先在这儿等我。」

「可是小姐……」

「无妨。将军既等在此处,总不好让话悬着不了。」

春喜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言,只低低应了一声,退回铺门前。